折柳故园

一江天汉英雄泪,十里定军草木香。
冲天黑骑三千里,孤苑白首二十年。

【玄亮七夕•刀组】成都殇

首先祝大家七夕快乐!
为了这篇文我是……【一言难尽】为了码字,跟我的师妹都生出火花来了 @诸葛子樱
然后呐再隆重的感谢一下我的师父 @云潇·湘竹(忠武英高) 谢谢她对我的指点啦
然后不要脸地求红蓝
下面正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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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若孔明还于旧都,定要将我迁往长安;待孔明百年之后,我要与孔明一体同祠……”
  
(一)转眼已是千年逝,梦醒魂回又何如
  沉默。千年的沉默。
  这是成都武侯祠最偏僻的院子,已经沉默了千年。这千年来,它经受了无数风吹雨淋,炽热的阳光摧残过它,猛烈的霜雪打击过它。它依旧傲然屹立着,不发一言。
  不为人知的是,这里,也有当年那位千古贤相的魂。
  千年前,星摇秋风,落于五丈,汉丞相终于撑不住了,离开了季汉、离开了这个他守护一生的国家。
  “今日,这里好像有点那么不同啊。”守园人这么想,“但是也到回家的时间了,不用看着了。”他把门锁上,离开了。
  入夜,阴风吹动。武侯祠内除了守卫,已经没有一个人了。今夜的风好像特别大。风浪所过之处,皆可听到沙沙声响。
  园子里的树,第一次摇晃了起来,随着风摇摆。有什么声响从树上发出来,可是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大汉丞相苏醒了。
  诸葛亮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咦?这是在哪?自己不应该身在五丈原的中军大营里吗?
  他低下头,略一思忖,想起了醒前所听到的那个声音。
  “丞相阳寿已尽,阴寿仍在。只是无法离开武侯祠一步了……”
  原来自己的肉身早就已经腐烂在那一抔黄土之下了。冢上也应是长满了青草吧。
  诸葛亮跳下那棵他沉睡了一千五百年的树,迈开步子向外面走去。他所过之处,只能看到落叶微微地颤动,除此之外,再无一点痕迹。
  这里的盆景倒还不错,别有一番情致。看着那满园子的盆栽,诸葛亮想道。
  转过长廊,穿过庭院,来到了那座屋子的正前方。   “名垂宇宙……”诸葛亮轻声念起那高悬的匾额上的字,目光又飘到殿内供奉着的那尊塑像,这才发现,原来人们是在说自己。他又把目光移向大门的两侧,看到那挂着一副对联,他又开口:“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好一副攻心联。
  无奈啊,一片忠心为光复我汉国,竟也能遭人嫉妒。囚禁灵魂,不得转世,真狠。千年的孤独寂寞啊,谁人能够体会……
  只是,思绪飘回千年之前,汉室未兴,大业未竟,自己有何脸面去接受后人的称赞呢……
  三顾的蹄声似又响起在耳边。目光略过窗前的那一抹淡红,看到笑盈盈地站在桃花枝下的刘皇叔,诸葛亮的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刘备开口道:“终于见到先生了。”
  那天晚上,难得的,诸葛亮失眠了。他找了十年,等了十年,如今总算是遇到了这么一位值得他为之效力的明主。那天,诸葛亮已经做好了把他一生的心血都埋在那句“亮愿效犬马之劳”里的准备。
  十七年便在转眼之间。从隆中到白帝城,兜兜转转,鱼和水到底还是要分开了。诸葛亮带着皇帝的棺椁,回到了成都。伯乐已逝,千里马却仍要继续奔跑。诸葛亮为酬答知己兴汉之志、托孤之重,安季汉、定南蛮、出祁山,直到五丈星落。
  当年北伐前夕,诸葛亮把《出师表》这一奏章反反复复抄写了十余次。只因,每每书写到“先帝”二字,过往的时光便翻上他的心头,让他的泪珠滚落,打湿了奏章,漫漶了字。
  墨字渐渐漫开,开出了一朵花。在那朵花里,是满满的鱼水深情。
  诸葛亮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睁开眼睛,感觉已经湿润了。原来啊,即使过去了千年了,亦或是万年流逝,对于先帝的那一片深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赤子之心,知遇之情,永生不灭。

(二)遇君后生却不识,日久生情续前缘
  屋檐上滴下几滴水,落到青砖上。诸葛亮抬头一看,原来下雨了。
  祠内的游人都纷纷撑起了油纸伞,或是走到廊下避雨,有些更是急匆匆地便赶回家里。
  雨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很小,像是为整座祠堂笼上了一层轻纱。诸葛亮喜欢这样的雨,刘备也喜欢。当年他们取得成都时,下的雨,也是这样的。
  诸葛亮闭上了眼睛,静听雨落的声音,回忆着那些埋在历史尘灰里的往事。
  突然,雨下大了,就像是天公在往下倒水一样。诸葛亮慢慢地把手伸到雨中,却发现雨滴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了……是啊,毕竟只是一缕灵魂。
  “你不怕雨么?”一个声音传入诸葛亮的耳朵里。
  诸葛亮一惊,他是怎么看得到自己的?虚无透明的一缕灵魂,岂是凡人所能看得到?他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男孩站在廊下,手中收起的油纸伞仍在滴着水,他的衣摆许是沾到了雨水,看起来有些沉重。
  男孩一步一步朝诸葛亮走来,停在了他的跟前。诸葛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雨如此大,其他人都回家了,你为何还在这不走呢?”
  “你不也在这里没走吗?”那男孩嘴角轻抿。诸葛亮觉得,这个笑容,是那么熟悉……这个笑容,明亮而纯粹,似曾相识,那时,有一个故人,也是露出了这个笑容,瞬间如阳光般直射进人心里,让人不知不觉地产生依赖。
  诸葛亮也忍不住笑了。他已经苏醒三十天了,这是三十天来,他第一次笑。
  “我叫柳玄昭,你叫什么名字?”“叫我阿明就好。”总不能告诉他我就是诸葛亮吧。他在心里自嘲。
  “阿明哥哥,这武侯祠是昭烈皇帝和诸葛丞相君臣合祀的祠庙吧,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啊?”柳玄昭又问道。
  诸葛亮无奈,他感觉这个小男孩还真是会找人,但他又转念一想,决定逗逗他:“我若是说,我不知道呢?”
  “我感觉,你一定知道。”柳玄昭仰起脸,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把诸葛亮逗得大笑起来。他是真的无奈了,且不说沉睡千年,就算是自己生前,自从从白帝城回到成都后,操劳国事,日夜繁忙,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那好吧。公元207年,投于荆州牧刘表帐下的刘皇叔亲自来到隆中,欲向当时的名士诸葛亮请教安天下的大计并请他出山相助,这才留下了鱼水相合的千古佳话……”诸葛亮侃侃而谈,从隆中的初遇开始讲起,讲述他自己在当阳与主公分散时的慌恐,讲述主公每次出征时二人分别的不舍,讲述他们一人攘外、一人安内的默契配合……直到说到了永安托孤。
  “当时,陛下他已是垂暮之年了,但他所展现出来的那份英气却仍像当年战场上的豪情。他拉着我的……呃……诸葛丞相的手,道:‘君才十倍于曹丕,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君可……”诸葛亮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那时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慌恐,以及翻上心头的酸楚、悲痛和感激,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至今仍然记得这么清楚。
  都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可一千五百年的岁月,怎能抹去刻在骨血深处的相思?再回首,沧海桑田。诸葛亮垂下眼帘,任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
  柳玄昭察觉到了诸葛亮的异常,疑惑地看着他,小心地伸出手,想去拉诸葛亮的袖子。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像旁人那般直接穿过去,而是把袖子抓在了手中。
  诸葛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袍子被抓在柳玄昭的手里,心里虽然疑惑,但这个小男孩既然能够看到他,想必是与常人不同吧……只是,有什么不同呢……
  此时的诸葛亮已没心情去思考这些,他只想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自己安静一下。他轻轻地把袍子从柳玄昭手中抽出来:“玄昭,雨停了,你先回家吧,别让家里人太担忧了。”
  “可是……”“玄昭,我累了,有机会再跟你讲,好么?”顾不上听他的回答,诸葛亮已经匆匆转身离开了。他真的忍不住了……
  柳玄昭看着诸葛亮匆匆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担忧起来。他觉得,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虽然面前的这个哥哥看起来有点怪,但他很喜欢。
  诸葛亮差不多是逃跑一般来到了惠陵。冢上的草正长得茂盛,一片青绿。许是刚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些草都无力地垂下,像是在为昭烈皇帝默哀。
  诸葛亮慢慢地、伸出正颤抖的手,摸上了那土丘。泪,就那样落下了……
  他无力地垂下了头,也不想去克制自己,就任由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到冢上。
  “先帝啊,我真的好累好累……
  “先帝你在哪……
  “先帝,带我走吧,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他听不到让他无比心安的那声“孔明”、那句“孔明别怕,孤在”……
  诸葛亮在惠陵前坐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他想了很多很多。他决定,放下。毕竟在这一千五百年中,江山易主,天下大改,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天下了。他自己行动又有限制,他已经不想去关心这么多了。把对季汉的深情、对北伐的执念、对先帝的思念都埋藏起来放在心底,在武侯祠中逍遥过自己的生活,这或许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轻松的方法了。
  他抬起手,擦干了眼泪。诸葛亮笑了,那是解脱的笑。
  后来,柳玄昭每天都会来武侯祠,一来必定会去找诸葛亮。
  诸葛亮也早已习惯这个小家伙不停的“骚扰”,甚至,柳玄昭的到来,成了他每天最期盼的事。
  他们时常会一起谈论很多,上古神话、前人英杰、如今大势,都是他们说过的话题。诸葛亮很喜欢这样,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男孩可以告诉他很多三国之后的事,同时也会带来很多书给他,让他细细研究。柳玄昭也很喜欢这样,这个被他称为阿明的哥哥,博学多才,很多自己平日里读书所不懂的地方,拿来问这位哥哥,总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柳玄昭觉得,他越来越敬佩这个哥哥,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哥哥了。
  却不知,诸葛亮也是这样。

(三)君离赠礼心连心,梦回草庐知其身
  痛……无尽的痛……
  诸葛亮就仿佛被人按入水中,喘不过气来。
  一股闪电直接击到他的心里,把他的心撕裂成了两瓣。又一股闪电,击到胃里,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般。诸葛亮难受得想要吐,却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点也吐不出来,他只能任由痛感在胃里面翻腾。
  诸葛亮闭上眼睛,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他自己,暗自地用力,想要抵御这难以忍受的疼痛……
  终于撑不住了,诸葛亮眼前一黑,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只觉得一股液体冲了上来,诸葛亮没忍住,那液体便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红色的,是血呵。
  诸葛亮抬起衣袖,抹了抹嘴唇,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衣袖竟已变成了白色,上面染上了一抹火红。正似当年,锦官城边开得正旺的彼岸花。
  痛感退去了,诸葛亮忍不住感慨,这胃疾啊,哪怕是一片灵魂,也是好不了了。到底是谁这么残忍……折磨自己的机会,一点都不肯放过。
  暮色已经渐渐蔓延开来,把诸葛亮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夕阳把天边的云彩烧得正红,风吹过祠堂里的森森柏树,沙沙作响。
  长廊的尽头,跑出来一个人影,是柳玄昭。风把他的双袖吹得飞扬。他的手中似是仅仅地握着什么东西。
  诸葛亮看着柳玄昭渐渐跑近,他便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柳玄昭跑到诸葛亮面前,神情很失落:“阿明哥哥,我要走了。”
  诸葛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你说什么?”
  以前柳玄昭每次前来,都是开心的,唯有这次,不见他那熟悉的笑容。
  柳玄昭咬住下唇,声音很低很低,需要诸葛亮凝神才能听得见:“我明天就要离开成都了……”
  本想抚摸玄昭的脸,诸葛亮却发现他的手在空中顿住了。早已习惯跟玄昭一起笑谈古今。诸葛亮一个人在这祠里无聊又孤独,是玄昭的到来,给诸葛亮带来了无限的乐趣、让他不再寂寞。可,偏偏这个时候,他要离开了……
  柳玄昭慢慢地取出被他揣在怀里的东西,拉起诸葛亮的手,放到他手上:“给你。”是个白色的瓷碗。瓷碗不大,碗内印着一条鲤鱼,张开的鱼尾好似当年风中先帝飘扬着的衣袖,鲤鱼周围水波荡漾,写着李太白的一句诗: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
  “我自己烧制的,好看吗?”柳玄昭努力地挤出一丝笑。他不想让诸葛亮难过。
  诸葛亮把瓷碗捧在手上:“好看。”他轻轻摩挲着瓷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覆盖在那条鲤鱼身上。许是在玄昭怀里放久了吧,原本冰冷的瓷碗,现在竟有了一丝温度。
  柳玄昭拉过诸葛亮,一起坐下,他把头放在诸葛亮肩上,轻轻道:
  “爹爹说,成都要起战火了。他怕这里不安全,所以要带我离开。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没办法带你走。
  “答应我,等我回来。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什么事都不要有……
  于是,诸葛亮第一次,主动地、拉起了玄昭的手,他抚摸着玄昭手腕上的鱼形胎记,笑道:“这胎记真好看。”他又低下头,在玄昭耳边道,放心,我一直都在这等你。
  诸葛亮又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如此相信我呢?”
  “直觉。”柳玄昭笑了,“直觉告诉我,阿明哥哥你是个好人。其实,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去世了,其他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都不肯跟我玩,就算是我爹也因为忙于生计,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我,所以我一直一直都很孤独。我原来以为,在这世间,除了我爹已经没有什么人是值得我在意的了,直到,遇见了你……”
  诸葛亮不禁感慨,原来,都是孤独的人啊。若能就这样相互陪伴,其实也挺好的,可偏偏……
  诸葛亮取下他腰带上那个他已戴了千年的玉佩,帮玄昭系上:“你多保重。”
  “你也是。”
  玄昭从来不知道诸葛亮是个什么身份,诸葛亮也就知道柳玄昭这么一个名字。但,莫名的,他们就这么生出了一股信任,是倾心相付,生死无矣的信任。
  风越来越大了,吹干了诸葛亮脸庞的泪水,带来的,是无限的落寞。玄昭的背影已经越来越模糊,诸葛亮只能看到他那被风扬起的衣角。
  战火烧到成都了。许多的百姓早已逃离,哪怕是身在成都也不敢出门,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是偶尔能看到几队巡逻的士兵。也不知道是出于尊敬还是忌讳,入侵的军队没有动武侯祠,但是也没有人前来打理事务。整座祠堂,一夜之间变成了死寂之地。
  诸葛亮整日整夜地在他当初苏醒的那座园子研究着玄昭走前给他留下的书,他很想很想就这样一觉睡过去,等到玄昭回来了再将他唤醒。他时常梦到玄昭,只是背影模模糊糊,无论诸葛亮怎么追,都追不上。
  一晃,十年过去了。
  烽火早已熄灭,终于有余力做其他事的百姓使得武侯祠内又恢复了生机。积尘早已被清理,香火又升了起来,每日前来武侯祠的游客不计其数。只是,不见玄昭的身影。
  再多的人,也只能改变祠堂内的死寂,填补不了诸葛亮内心的空缺。
  一天晚上,下雪了。纷纷飞雪落在枝丫上,覆盖着枝丫,白中透褐,细细看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诸葛亮坐在廊下,欣赏着这一番景致,嘴角不由得轻抿。他伸出手,想要接住落雪,可雪直接穿了过去,只留下一点痒的感觉。
  他无奈。孑然一身,也只有以此慰聊了。渐渐地,诸葛亮睡了过去。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小路,路边开满了彼岸花,花瓣洒满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花径,这让诸葛亮不禁想到了杜工部的一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一眼望去,看不到边,亦不知道尽头在何处,茫茫的一片花海,诸葛亮只能看到远处似是有一座草庐。奇怪的是,在这里,诸葛亮的身体不是虚无透明的了,他能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真身。
  既然如此,那就花海一游吧。诸葛亮想。他迈开脚步,踏上凋落的花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两只白色的蝴蝶飞来,绕到诸葛亮身后,又飞到诸葛亮眼前。诸葛亮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它们。它们也停在那。
  “是要我跟你们走么?”诸葛亮问道。
  两只蝴蝶扇了扇翅膀,似是在肯定他的话语。
  于是诸葛亮又重新迈开步子,跟着蝴蝶,走向前方。诸葛亮也不知道,它们会把他带向哪,只是莫名其妙地相信它们。再者,路旁的风景实在不错,一边漫步,一边欣赏这成海的彼岸花,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诸葛亮一路走走停停,时而弯下腰抚摸花朵,时而捡起径上的花瓣细看,时而又闭上眼睛感受着花儿的香气。他已经忘了多久没有见到如此美景、又多久没有如此放松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诸葛亮终于走到了那座草庐前。
  对于诸葛亮来说,这座草庐像极了当年隆中的那一座……
  诸葛亮伸手,轻轻扣响了半掩的竹门。
  门很快开了,站在门后的是一位带着面具的男子,诸葛亮只能看得到他的眼睛。可便是这双眼睛,让诸葛亮想到了当年的刘备。这位男子眼睛里闪烁着的希望的光,与当年刘备第一次见到诸葛亮时眼睛里的惊喜和希望,一模一样。
  “孔明,你终于来了。”男子朱唇轻挑。
  “敢问,阁下是……”诸葛亮疑惑。
  男子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的失望,但随即马上振奋。他抬起手,引向屋内:“孔明,请。”
  “请。”诸葛亮回礼道,他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跟着那位男子走进草庐里。
  室内很简单,只有一案一席。二人在席上坐下。诸葛亮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位男子。男子一直低着头,目光却一直落在诸葛亮的手上。
  良久,男子抬起手,慢慢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笑容:“孔明,你让孤等得好生辛苦。”
  诸葛亮惊住了。这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与这张脸,相伴着走过了十七年。他们曾无数次分别,却一直心灵相通。他们联手,把季汉上上下下都炼就成了无人可侵的铜墙铁柱。当年隆中的那声“先生”和“将军”,当年白帝的那句“孔明,别哭”和“陛下,不要走”,诸葛亮至今仍然记得那么清楚。那张脸,属于他的主公,他的陛下,他的……先帝。
  诸葛亮颤抖地、站起来,接着又深深地拜倒:“陛下……”
  这一声“陛下”,是多少个日夜的相思,是多少度春秋的牵挂,又是多少次醉里梦里念过的希望……
  诸葛亮已经顾不得去思考刘备为何会在这里了。即使早就说过要放下,即使真的十年来没再为往事而伤感,但,午夜梦回之时,他就那样在那里,一声“孔明”直戳诸葛亮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又如何不泪垂!
  刘备扶起了诸葛亮,一如当年,在隆中,他扶起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一般。
  “陛下,亮……未能完成兴复汉室、一统天下的大业,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治亮之罪!”
  “孔明这是干什么?孔明不必自责。你我都知道,兴复汉室,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本来,我也应该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去开创一个大汉天下的……奈何不听君言,致使有夷陵之败,把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你让你操劳,最后却还被人诅咒、灵魂囚禁不得转世……说到底,孔明啊,委屈你了,这是我欠你的……”刘备没有用朕,在这里、在这酷似当年隆中的草庐里,他是他的孔明的伯乐,他们之间有的是高山流水,有的是知己之情,他不想因为君臣之分而让他和孔明便得疏远……
  想当初,彻夜与孔明畅谈天下大势,虽是一夜无眠,但能与他在一起,又有什么累的呢?想起以前的时光,刘备笑了。
  诸葛亮也想起了那一段日子。那时他刚刚出山,他家主公把他当作一块宝一样,食则同案、寝则同榻。他的主公还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如鱼得水,如鱼得水,无论时光过去多少年,无论天下大势如何变化,无论他们二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境地,这份深情,一直被他们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位置,好好珍藏着。
  诸葛亮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有陛下在,亮,不委屈。”
  刘备也笑了:“叫什么陛下,叫主公。”他又拉起诸葛亮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跟前,又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看着孔明两鬓如霜,刘备的心像是被刀绞一般:“孔明什么时候也生出这么多的白发了……”
  “人老了,自然会青丝染雪,人之常理,主公也不必太过伤感。”嘴上是安抚着刘备,可诸葛亮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感慨时光已逝、韶华不再呢。
  “孔明不必安慰我,”刘备看着诸葛亮还想说话的样子,抢先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与孔明相伴十七年,我可是敢说,没有人能再比我了解孔明了。”刘备神色黯然了一会,又打起精神,继续说:“孔明,这次我能见你的时间不多。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还好吗?”
  你现在,还好吗?
  只是六个字,足以让诸葛亮掉泪了。十年了啊,哪怕是柳玄昭,也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只有主公、他的主公,会如此关心他,会为他想得如此细致。
  诸葛亮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道:“亮很好。劳主公牵挂了。”
  刘备正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大地突然摇晃起来,整个草庐都在颤动,案上有几卷书卷都掉在了地上。
  诸葛亮不明所以,只好看向刘备。而刘备一跃而起,奔到书案边,飞速地寻找着什么。诸葛亮在旁边很是着急,想要帮忙,可刘备一声不吭,不停地翻着一卷又一卷的竹简。
  “找到了!”刘备惊喜地叫了一声,然后飞快的拉住诸葛亮的手,把那一卷竹简塞进诸葛亮的手里,“孔明,仔细看……”
  草庐的屋顶已经开始塌陷,有几块木板砸了下来。刘备抬头看了看,急忙护住诸葛亮,一个箭步去打开了草庐的门,顾不得诸葛亮脸上的惊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诸葛亮推出草庐外,然后“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主公!主公……”
  门外传来他的孔明的呼唤。真想回应一声告诉他自己没事,可是无奈,时间到了……罢了罢了,终于能够切切实实地见他一面,已经很满足了,只希望,孔明他能找到那个男孩——或许已经长大成人了吧——好好地,守护他……
  门外的诸葛亮疯了一般敲打着草庐的竹门,他想要进去,想要进去把他的主公救出来。他带着哭腔不停叫他、喊他、呼唤他,可是,没有回音……除了晃动的大地,什么,都没有……
  诸葛亮的周围出现了一圈银光,带起他,往空中飞去。诸葛亮不停地挣扎着,他不想离开……大地开始塌陷。草庐碎成了无数片,随着破碎的大地往下掉。那伟岸的身影,只留给诸葛亮目光一秒钟的时间,然后,再无踪影。彼岸花也随之往下倾泻,万千朵红色的花一起组成了一条花河,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谁的鲜血流动不止。
  空中的诸葛亮紧紧地闭上眼睛。他不愿再看到这一幕。他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滴、往下滴,滴入花河内,随着花河一起落下,落到他的主公的身边。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呐喊了。他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护住那卷竹简。那是刘备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天边传来那雄厚却又温柔的声音:
  “孔明,长安盛世繁华,我是看不到了。”
  “愿你替我走一遭。”
  诸葛亮睁开了朦胧的双眼。他越飞越高。彼岸花河仍在往下倾泻。只是,没有了那个人的影子。
  一阵哆嗦,诸葛亮醒了过来。原来,是梦呵……
  可为什么,脸上还是有残留的泪痕呢,怀中,又为何会多了一卷竹简呢……
  想起刘备的那句“仔细看”,诸葛亮不禁对这一卷竹简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他解开绑缚的绳子,慢慢地、把竹简摊开在手中。竹简内容不多,只有几行字。诸葛亮就着祠堂内发出来的灯光,细细读了起来。
  “季汉昭烈皇帝刘备一生弘毅宽厚,仁德布于四海,逝世后灵魂可再入轮回。千年后转世成人,其后世腕间有一鱼形胎记,善烧制白瓷。公元二百二十三年,地王府记。”
  “啪嗒”,竹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也没能让失神的诸葛亮回过神来。
  “这胎记真好看。”
  “腕间有一鱼形胎记。”
  “我自己烧制的,好看吗?”
  “善烧制白瓷。”
  原来……原来,他是……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柳玄昭能看得见诸葛亮,为什么诸葛亮觉得柳玄昭是那么的熟悉,为什么他们二人就算素昧平生也会对彼此信任无比,为什么他们能产生那么好的感情……
  原来,都是前世的缘啊。
  
(四)舍身解咒救知己,归还锦官祠已空
  一条小路曲曲折折,伸向峨眉山的深处。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还飘扬着些许的雪粒,零零星星,落到行人的披风上,融化成水。地上厚厚的积雪像是告诉着人们,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雪的洗礼。
  一脚踩入一个雪坑中,柳玄昭连忙伸出双手平衡自己。原本被他紧裹着的披风骤然松开,一股寒气逼入体内,他不禁打了个喷嚏。柳玄昭揉了揉鼻子,又跺了跺脚,然后缩紧了披风,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试图让自己温暖一些。
  “就快到了……”柳玄昭低声呢喃着,继续向前走去。
  终于看到了寺庙的屋顶。柳玄昭顿时精神大振,加快了步伐,走到大殿前,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小僧,迫于外面的寒冷,他来不及问柳玄昭的来意,就连忙道:“施主里面请。”
  待柳玄昭走进寺内,小僧马上把门关上,把寒风的呼啸的关在了门外。
  寺内生着火,很暖。柳玄昭待四肢暖和后,双手合十,在菩萨的像前跪拜。
  “我来这里,是想为我爹点一盏长明灯,祈求他在地下安好。施主可否帮帮我?”
  “这个……我道行还不够,需得我们这的方丈方可祈福。施主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方丈。”
  “有劳了。”
  身上的寒意已经渐渐退去,柳玄昭注视着那忽上忽下的火苗,不禁拿起腰间系着的玉佩,托在掌心里。自己已经离开成都十年了。虽然战火早就熄灭,但是自己却在避难途中与爹爹失散。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直到一个月前,他确切地得到了爹爹已经遇难的消息,他才决定回成都。
  峨眉山,是柳玄昭的最后一站。他只想请个高僧,为爹爹超渡灵魂,让爹爹再入轮回,也算是报答爹爹二十年的抚育之情。然后,他便可回成都去看阿明哥哥了。
  方丈很快就到了。柳玄昭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方丈道:“这不是难事,施主这边请。”
  一盏灯缓缓点燃,照亮了柳玄昭的心。爹爹是陪伴他、照顾他十几年的人啊,他本想成就一番事业好让爹爹安享晚年,奈何人事无常,再好的人,终究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化作历史的尘灰,被掩埋于一抔黄土之下,再无声息,只有深情永存。
  待眼中的泪水终于流尽,柳玄昭起身,对着方丈做了一揖:“有劳施主了。”
  方丈回道:“客气了,不过,贫僧有一事不明,还请施主为贫僧解答。”
  “请讲。”
  “贫僧感觉,施主的身上,有一个符咒,这个符咒能够困住别人的灵魂,因为是禁术,早已失传千年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施主的身上?”
  柳玄昭瞪大了眼睛。自己虽然是天煞孤星,但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在避难的十年里还好心帮助了两个孩子,会是什么人跟他有如此深仇大恨、要困住他的灵魂呢……
  “施主放心,”方丈再次开口,“这个符咒不是针对施主的,他的囚禁对象另有他人。请问施主身上,可有别人赠送的什么东西吗?”
  柳玄昭低下头,细细思考了一会,目光不禁落到那个玉佩上。
  难道……
  他解下了玉佩,递到方丈手中:“只有这个。”
  方丈仔细地端详着这一块玉佩,手指在玉佩上不停地摩挲着。方丈摸到一个点上,突然停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玉佩顿时紫光大振,上面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符号,柳玄昭凝神去看,发现那个符号就像是一条鱼一样,很好看。殊不知,这是世间最最恶毒的诅咒。
  方丈的眼中笼上了一层雾气,霎时,他的眼里包罗万象,出现了时光的踪迹,像是看到了长江边上的白帝城高高耸立。可就是那么一瞬,所有的痕迹又消失了,只让人感觉这是幻觉。
  方丈的脸上出现了明朗的笑容,他对柳玄昭道:“这位施主,你可知,你的前世,是昭烈皇帝刘玄德;这符咒所囚禁的,是您的丞相诸葛亮的灵魂……”
  “你说什么……不,不可能,你在胡说什么……”柳玄昭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双手都在颤抖,瞪大的眼中充满了惊讶、更多的是不相信。
  方丈又冷笑了一声,一阵寒意直逼入柳玄昭的体内:“信不信,就由施主了。”方丈的手指往柳玄昭的脑门上一点,一股蓝色的——像液体却又不是液体的东西——缓缓流入了柳玄昭的脑门中。
  “先生若不出山,苍生无救啊!”
  “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君才十倍于曹丕。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
  “亮愿效犬马之劳……”
  “主公谬赞了。”
  “臣定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
  前世的记忆不断地涌入柳玄昭的脑海中,柳玄昭只是呆呆地站在那,什么也不说,只是整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终于撑不住了,他身子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可脑海里,还是回旋着那几句话,不停地、不停地在重复……
  “够了!不要再给我看了!”柳玄昭忍不住了,闭上了眼睛,抬起双手、捂住耳朵,把自己的脸埋在双腿中,发出这句呐喊。感觉有什么温润的液体划过脸上,原来是泪水。
  他所看到的他的丞相的脸,与阿明哥哥的一模一样;他所听到的他的丞相的声音,与阿明哥哥的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一个解释。
  柳玄昭终于明白了。阿明哥哥,就是诸葛亮的灵魂,玉佩上的符咒,就是将诸葛亮灵魂囚禁在武侯祠里的手段……
  究竟是何人恶毒至此……
  不行,他要拯救阿明哥哥——现在来说,应该是他的孔明了——孔明是因为他的托孤才会为季汉殚精竭虑,孔明生前已经很累了,他怎么能忍心看着孔明死后还要继续忍受着折磨、忍受着无尽的孤独!
  柳玄昭的眼中闪过了坚定的光。他用尽全力稳住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他问道:“施主,此咒,可有破解之法?”
  “有是有,不过……”
  听出方丈话中的犹疑之意,柳玄昭的眉一挑,害怕却又急切地看着高僧。
  “凡是符咒,破解皆需代价。若是平常的符咒代价很轻,不过,这是上古禁术,又是世间最恶毒的符咒,代价自然重得多。施主听贫僧一句劝,不要解咒了吧。”
  柳玄昭把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掌里,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代价是什么?”
  “施主真想知道?这代价太重了,不值得。”
  看来你是不知道刘葛二人的十七载深情了,柳玄昭心想道。但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定定地看着方丈。
  方丈也在看着柳玄昭。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方丈终于开口了:“代价,是你的肉身会立即死去,八十一天后,魂飞魄散。”
  柳玄昭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清晨的武侯祠只有一片安宁,昨夜的雪落为祠堂覆盖上了一层白纱。太阳初升,阳光照射在积雪上,让雪慢慢地融化成了水,顺着屋檐滴下,掉落在地上的雪上,砸出一个小洞,随即又被周围的冰雪覆盖住了。
  “吱呀——”红漆木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武侯祠开始了他的新的一天。
  “今天的天气不错呢。”柳玄昭驻足于武侯祠大门前,抬头仰望着那“汉昭烈庙”四个大字,不禁感慨,来武侯祠这么多次了,对立面的道路早已无法再熟悉,但也就是三天前,他才知道,这祠堂的主人竟是自己的前世。
  柳玄昭迈开步子,走进祠堂。这里的景物,还是像以前一样,噢不,还是染上了时间的痕迹。只可惜,回到这里,竟是以一片灵魂的身份。不知道孔明能不能看得见我?应该会的吧,自己之前也能看到他呢。
  肉身死亡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他的孔明已经在这祠堂里已经孤独千年了。从小就是天煞孤星的柳玄昭,比任何人都懂得孤独的滋味。孔明,就以我魂魄为代价,换得你的自由,也不枉,那二十七年的鞠躬尽瘁了……
  穿过熟悉的长廊,柳玄昭的脚下就像生了风一般。他要去找诸葛亮,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孔明……
  那座最偏僻的园子,是孔明每次等他的地方。就快到了,走到尽头一拐弯,就到了……
  园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和冰雪消融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到。那一簇红梅开得正旺,只是不见了那笑吟吟地赏梅之人。
  “孔明……孔明?”柳玄昭放开嗓子大喊,震地树上的雪在颤抖。可,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孔明?孔明别躲了。孔明,我什么都知道了……孔明你快出来啊!”柳玄昭又一个箭步来到那座屋子的门前,打开了屋子,却还是,什么都不见……
  柳玄昭难以置信,他盯着屋内的那一张书案,书案上还放着成山的竹简。他记得,这是他送给孔明的。
  柳玄昭又回头,冲出了园子。他就算是把武侯祠找个遍,他也要找到孔明!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屋檐上的冰雪化作一滩滩的水,顺着缝隙流下来,汇成一股细流,落到地上。柳玄昭抬起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看着那明晃晃的阳光。他已经把整座武侯祠都找遍了……
  再全面的寻找、再大声的呼喊,终究也唤不回心心念念的那个他。
  祠堂空了,柳玄昭感觉他的心也空了。
  
(五)魂归北辰泪痕残,鱼水相分谁人哀
  三天前。
  诸葛亮像往常一样来到武侯祠的大门前,跳上房梁,把目光送向远方,期待着柳玄昭的归来。
  他感觉今天好像与往常不同呢。以前每次来这里,都会感觉到一股力量束缚着他、不让他离开武侯祠半步。可是今天,他却觉得浑身轻松,那股力量似是消失了。
  难道符咒解开了?
  诸葛亮试探着,往门外走去。没有一点的困难,他就那样,走到了大街上。
  诸葛亮心里一惊,符咒……解开了,还是失效了呢?
  也许,这符咒虽然恶毒,但到底只是一个符咒,且为世人所不容,应该也会有它的一个时限。过了这个时限,应该就失效了吧。诸葛亮这样想着。
  既然已经不用再困于武侯祠,那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去寻找玄昭。毕竟战火已经熄灭了这么多年了,却仍然不见他回来,心里一直都在担忧着却奈何没有办法……
  拿定了主意,诸葛亮便离开了武侯祠,离开了这座、他沉睡了一千五百年的祠堂。
  可谁又能想到,便就是在三天后,柳玄昭回到了武侯祠。他找得精疲力尽、喊得声嘶力竭,只是想,找到他的孔明……
  诸葛亮已经把成都周边都找遍了,却仍然不见柳玄昭的影子。他把目光移向了峨眉山。
  其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诸葛亮也会做梦,梦到玄昭身处于一片大火中,满面的尘灰,无力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沙哑地说:“阿明哥哥,救我……”
  多像当年的夷陵啊……
  猛然地惊醒,才发现这原来是梦,可这梦却是那么的真实。诸葛亮每次都在担心这个梦是真的,一边却又在相信玄昭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爬上峨眉山,试图在这里寻找到一点柳玄昭的气息。雪又飘了下来,在那一条小径上洒满了泡沫。诸葛亮抬起袖子,试图抵御铺面而来的雪花。但雪花还是像以前那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诸葛亮不禁自嘲,就算符咒失效、自己不必再困于一祠之中,但终究还只是一片灵魂……
  终于来到了那座寺庙前了。雪已经小了很多,风也停了。给人一种将要放晴的感觉。
  诸葛亮抬起手,刚想叩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师父,之前的那位施主,您为什么答应帮他解咒啊?”
  “那符咒已经失传千年了,如今再次出现在世上,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窃取,必定会祸害苍生。为师既然能发现这一符咒,自然会有别人发现。为师本想直接销毁符咒,只是若是如此,那片灵魂便也会随之消散。好在很多很多年前,为师偶然发现了解咒之法。本以为不会用上了,没想到……也好,符咒已毁,只希望别再有人遭受这份罪了。”
  “可,那代价到底还是太重了……肉身即逝,魂飞魄散,不也是很痛苦吗?”
  “那也是他坚持、他心甘情愿,那其中也必定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
  “那师父,那位施主,真的没有办法可以让他聚拢魂魄然后转世吗?”
  “有,但需要只生长于峨眉山巅的峨眉雪仙作为媒介方可。至今无人可以成功采摘峨眉雪仙,不是在中途丧命,便是失去了踪迹……”
  门外的诸葛亮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着,他伸出手,扶住身边的柱子,想要撑住摇摇欲坠的自己……
  原来,不是符咒失效了,而是主公他通过牺牲自己的性命和魂魄,换得他的自由……
  主公,主公,你为什么要这样!囚禁的生活虽然寂寞,但,有你的陪伴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我已经在这里千年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只要有你……
  千年了,诸葛亮还是第一次这样放任眼泪决堤。“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他的眼泪。终究还是没撑住,诸葛亮的腿一弯,便坐在了寺庙前的青石台阶上。他把脸埋在双腿里,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他努力的、遏制住自己的哭声,不让它传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三天前,也有一个人,如他现在一般嚎啕,只因这里再找不到他,只因最终擦肩而过的有缘无分。
  峨眉雪仙……这四个字突然闪过诸葛亮的心头,方才高僧说,唯有峨眉雪仙,可聚拢主公的魂魄,让他再入轮回……诸葛亮抬眼,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峨眉山巅,他不知道指的是哪一座。他也不怕那条路上会有多少凶险——自己只是一片灵魂而已,不怕风不怕雪,只要能挽回主公的魂魄,他做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暴风呼啸,风中夹带着纷飞的大雪,把路边的树吹得不停摇晃,似是随时便会倒下来。诸葛亮便是在这茫茫风雪中,不停地前进着。
  越往前,积雪越厚,如利刃般的寒意直接逼到心里,诸葛亮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不停地鼓励自己,就在前方,坚持……为了主公,诸葛亮你可以的,坚持!
  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了,好累……
  趁着难得的晴天,诸葛亮坐在一块青石上,喘着粗气,一只手撑着额头,争分夺秒地休息着。他的脸上已是写满了疲倦。
  诸葛亮看着天空飘过的悠悠白云,心道:“愿先帝佑亮能找到峨眉雪仙,以救先帝后世之魂……”
  他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悬崖上,有什么正在发着七彩的光。
  不会是……
  诸葛亮一个激灵,似是忘却了所有的疲惫,快步往悬崖边走去。那抹光彩越来越近了,就在眼前……
  这是诸葛亮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朵花。这朵花共有七片花瓣,花瓣的中心都是白色的,可每一片花瓣的边缘却呈现出不同的色彩,由里到外,由浅到深,渐变的颜色看起来赏心悦目。这朵花看似弱不禁风,可谁又能想到,它竟是生长在饱受风霜的峨眉山巅呢……
  诸葛亮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慢慢地伸出手,摘下了这朵雪仙……
  就在茎断的那一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风雪大作,风中似是有谁在呼叫着“归来……归来……”
  诸葛亮转过身,正准备下山,突然看见,有一个人影,正从小径上,缓缓走来。
  他本不想理会,只想着赶紧下山,找到那位高僧,好让他聚拢主公之魂……
  那位来人轻轻一挥手,竟把诸葛亮招到了他的眼前。
  诸葛亮定睛一看,这又是一位高僧。
  “诸葛丞相,”高僧轻轻开口,“我来接你回家。”
  诸葛亮瞪大了眼睛:“什么?回家?不,我已经睡了这么多年了,家早已不复存在。我要赶回成都,去救他的魂魄……你是何人?”
  “引路之人。丞相,您本该是上天为星辰官的,奈何遭人诅咒。现在禁术即已解开,便跟我回天上吧。”
  “不,不……”诸葛亮连连后退几步,想要躲过高僧那明亮的目光,“你在说什么……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救主公……”
  高僧冷笑了一声:“逆天改命,丞相还真是有勇气啊。只是,星辰官位已经空缺了千年了,如今,可由不得丞相任性了。”高僧一伸手,抓住了诸葛亮的手腕。诸葛亮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像鹰爪一般有力,紧紧地钳制着诸葛亮,丝毫不得动弹。诸葛亮的手一阵生疼,一时慌乱之下竟把峨眉雪仙跌落在地。
  高僧低头看了看那朵花,手指往诸葛亮的身上一点,精确的戳中了他的穴位。诸葛亮晕了过去。高僧又弯下腰,捡起那朵雪仙,往悬崖边一抛,雪仙竟把断了的根茎重新连接起来,继续生长,继续忍受风雪的折磨。
  一阵雾气从峨眉山巅升起,直上九霄。
  它所通往的地方,是天枢之星。
  已经混乱了千年的北斗七星系统,终于在天枢星相的上任后,恢复了秩序。
  星官都纷纷议论,这位新来的天枢星相是真有才干。见识过他在星衙里处理事务,雷厉风行,不过一月不到,便让整个七星都恢复了运转。
  可是,鲜有人去过天枢星相的卧室。那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挂满了天枢星相的作品。
  “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
  “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
  “唯德与贤可以服人三顾频烦天下计,如鱼得水昭兹来许一体君臣祭祀同。”
  ……
  也鲜有人知道,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天枢星相,总是呆呆地坐在榻上,望着一卷竹简和一个白瓷碗出神。
  千年前,自己为季汉奉献了所有的心血,鞠躬尽瘁;千年后,在这与当年的相府相似无比的星衙里,他再次大展自己的才华。
  只是,没有了那个看着他挑灯批文的人了……
  
尾声:
  近几年来,成都一直出现着一个异象。
  七夕时节的那天夜晚,北斗七星都会特别的明亮,尤其是天枢星。它的光芒直指那高高隆起的青冢——惠陵。
  不管天文学家探讨多少次,都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解释。
  唯有峨眉山上一位白发苍苍的方丈抚着胡须,感受着在不经意间又从落叶中滑过的秋风,笑道:
  “这是诸葛丞相回来看他的君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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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这是我第一次写长文,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各位指教。最后再次祝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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